生物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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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CHO2020

*2020.9.16



1


他,他没什么好谈的。好像走雪地,摇摇晃晃,走了几千里路,回头看,什么痕迹都没留下,被大雪埋了。他小时候的确那么希望过,希望一辈子都下雪,全世界都是白色的。白色不会欺骗他。鞠翼铭讨厌说谎,人要做到绝对的诚实有那么难吗。他三年级的时候去偷妈妈藏在鞋盒里的钱,后来问起来也直接承认。2012年,那时候他刚刚九岁,身心娇小。私以为,再积攒一些岁数,自己就可以养活自己。从家里逃出来时下了大雪,他裹着一件小棉袄,盖住累累伤痕,藏在荒废的草田里,舔着霜雪充饥。老师布置了小作文,每个学生写自己的梦想,他还没写出来。想了想,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,他希望能拥有一个自己的盒子,里面放点金子,塑胶模型,超人披风,再是一颗洁白,纯净的水晶球。藏在小盒子里,谁也看不见,谁也笑话不了他。夜晚,独自一人,再把水晶球从盒子里拿出来,细细端详。那里面是他梦寐以求的永恒现实,他一生的雪。天空中,太阳就像那一颗水晶球,高高在上,发着白光,无比纯洁。渐渐觉得好冷,摘了点草,编成松散的草被,披在身上,一觉睡到晚上,差点被冻死。做了梦,记不清,但是简单的,快乐的,和什么东西嬉戏着,做了半天使。模糊醒过来,他发现自己在妈妈怀里,身子冷得哆嗦,不自觉缩成小团,脑袋埋进颈窝,然而心情异常愉快。过了一会儿,脸颊忽地冰凉,拿手摸,竟是妈妈流的泪,在他耳朵上结了霜。小混蛋,听见妈妈这么骂他。


他对自我的认知是可以用这三个字概括的,说起来还在笑,心里已经相信,他可能就是这么个人,因为太无知。不是有句话,他说,叫无知者无畏吗,有勇气总比懦弱好吧,直接总比在暗地里说你坏话好吧,做人求的是问心无愧。妈妈,虽然我常常让您伤心,但我永远不会骗人。也因为我学不会说谎,他很乐观地想。然而,妈妈说,很多事情你现在还不懂的。不要想当然,她总是说。


鞠翼铭对赵珂的认知,是一个不那么想当然的人。但人要是不相信自己,还能相信什么,他在想。鞠翼铭喜欢和赵珂呆在一起,无论是从身高上,还是在心灵上,他总觉得,自己在俯瞰珂,需要一点一点蹲下来,才能触碰到珂。而赵珂好像一个小小的洞。他小时候老喜欢跪趴在地上,眯起一只眼睛往洞里看,想要努力看清楚里面有什么,但总是黑黑的。往黑暗丢一个什么东西,那东西又会回到手中。很多时候和珂的相处,他觉得那就是孩童般的自我娱乐。不是小时候了,这种快乐已经显得太不现实。


他说,涛哥,我固然有错,但你能理解吗,我是说珂。廖俊涛说,你们两个,我都不能理解。听起来,你对赵珂是轻视的,我的一部分感觉。


鞠翼铭不想跟任何人谈这些事了,好像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的形容,无论是形容他对珂的,还是珂对他的,都显得有隔阂。


珂曾经趴在他耳边悄悄说话。他问,你喜欢白色,还是黑色。如果是白色,那就把项链给你,如果是黑色,那就把衣服给你。他讲话是很温柔的,他还说他是哥哥,要对弟弟好。你今天为什么不听选管的话呢,小鞠。以后要跑,就先跟我说。每次说话之前,最好想想,会不会伤到别人。鞠翼铭只能回答,知道了,你说得也对,以后尽量。当时觉得自己身上好凉,好像珂在他身旁静静地下着雪,愈发稀薄,人会消失。他一直记得那种感觉,每次想起来,就有股寒气,从心脏的裂缝涌出。十七岁,才知道反而是白色最会骗人,把什么都吞了进去。


会突然觉得珂很虚伪,很难不被外界的事情影响,进而恨珂。意识到这点,他心里涌出一些自厌,沮丧的情绪,因为自己的无知无能。拆队之后,有一次在后台单独遇到赵珂。他在睡觉,可能累得昏迷了,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,头埋进臂弯里,像婴儿睡在母体里的姿态。鞠翼铭坐下来,看着镜子,再通过镜子的反射,看他。除去镜头前,私底下他和珂都互相躲着。主要是不知道说些什么,不想变得客套,让珂也难做。他不懂得,珂到底恨不恨他,还是只是伤了心,变得不信任他,但当初珂自己说是理解他的,很可能又反悔了。他和珂都多想了,如果没有外人议论,他和珂还能好起来吗。总得来说,镜头之前,很多都是珂主动走上来,显得自己特别小孩子气。这些复杂的情绪,以前很少有,更不用说反省了。他讨厌全世界逼着他反省一些不值得反省的事。要是道歉,他只愿意跟珂一个人道歉。即使他认为珂扰乱了他的生活。


偶然抬起头来,才发现赵珂醒了,刘海遮住眼睛,怔愣的。鞠翼铭僵了一下,又要试着放松。吵到你了么,他说。赵珂摇了摇头,没说什么,他躺在那里,两个人通过镜子对视一眼,分别移开了视线。如果,鞠翼铭这时想,如果非要说点什么呢。但他仍然沉默着。赵珂又闭上眼睛,静静地眯了一会儿。啪嗒,鞠翼铭玩着台上的化妆品,旁边放着赵珂的三角巾,他拿起来,折整齐,又放了回去。当他们沉默时,珂就没那么难接近。反过来,珂要是一开口,他每每都不知道如何解答。走廊响起脚步声,鞠翼铭回头看了一眼,是马哲。哟,你俩在这呢,他说。赵珂,起来了,彩排。赵珂嗯了一声,一动不动,累得起不来。马哲叹口气,像拎一只小鸡似的,把赵珂拎起来。知道了,赵珂没好气地甩开他,踉跄几下,有点狼狈,撑着墙,慢慢走出去。走了啊,马哲对鞠翼铭点点头。鞠翼铭也点头。


想起以前叫珂起床。两手穿过他的胳肢窝,直接把人提起来。赵珂生得薄,看起来营养不良,随便一个健壮的,好像就能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不喜欢珂任人摆布的态度。为什么珂总是那么容易接受别人施加的东西呢,这使他感到困惑,闷闷不乐。好像珂的那具肉体没有生气,当他对着自己轻声细语,那纤细的灵魂总是令人痛苦。幻觉,每当鞠翼铭觉得自己要忘却的时候,恍惚之下,会以为珂只是一场幻觉。不管怎么说,珂到底是改变了他,带来一些生涩的东西,自始至终无法下咽。


在午睡总是很开心,就算吵架,也是开心的。经常忘记珂,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,对视一下,有时候会打招呼,有时候太困,也没力气打了。节目到后期,感觉自己像一只离心陀螺,无数个快乐或悲伤的瞬间,都成了残影,从中瞥见属于珂的那秒,忽地,他从残影跳脱出来,轻轻呼出一口冰凉的气,又很快消散。结果,在白天里,鞠翼铭用余光去瞟珂,仿佛看到的也是一道影子,渐渐习惯了。


我做了什么,珂感受到了什么,鞠翼铭放弃了思考这类问题。愧疚,厌烦,困惑,因为时间结束,因为时间而变得无解。每个人都是这样长大的,廖俊涛说。真不甘心,他说,为什么我会那么愤怒,那么无力呢。从头到尾,人类生活对于人类来说,就是一个空洞,廖俊涛回答。没有人得到答案,所以才会有人去相信命运,相信未来。你以为答案真的藏在未来里吗,我们的前方,只是一条好长的河,带来了什么,照样能带走。


2


十八岁生日那天,师父就跟他说,要像个大人一样。而周围的人还是叫他,小珂,珂珂,来了节目,就是珂,有时候是珂儿。他问,为什么这么叫我啊,你不觉得,很那个吗。鞠翼铭不解,啊,我们那儿都是这么叫的。赵珂说,那你叫什么,铭儿?翼儿?鞠翼铭一副被他雷到的表情,我就,小鞠,鞠翼铭呗。哦,赵珂说。鞠翼铭又忍不住补充,这个叫法,还是得看人。哎!赵珂突然在床上摊出一连张牌。我赢啦,他得意地说。


在他特别小的时候,经常蹲在水桶旁边,看从屋顶漏下的雨水滴落,填满整个桶。妈妈不常在家,十一点他怕黑,只敢呆在水桶旁边。桶里映照出黯淡的星,他就想起猴儿捞月的故事,感到惆怅。撑着腮,夜晚就这样过去。第二天醒来,他已经躺在床上了,跑去冰箱,上面贴着新一天的便签条。所以,稍微长大了,他就再也不愿意呆在家里,留在水桶旁。但心里隐隐觉得,好像无论怎么逃,都逃不出水桶的边缘,从家里到社会,一样是被囚禁着的人生。是谁,是什么东西在挡着他,又或者,其实是他自己。师父说,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,还那么的小。你就像一只冬天的眼睛,大地上的雪井。


啊,他当然能爱很多东西,尽管这个字让他困惑。爱天,爱地,爱小鸟,爱妈妈,爱师父,爱小鞠。而自己,他觉得爱自己就是个笑话了,不是他不喜欢自己,只是当他意识到,可以做任何事来伤害赵珂,就很难在谈论爱时谈及“我”。关于爱小鞠,像溺水一样,他跟小李这么形容。无论是在二人组,还是在延迟赛跑的时候,他和小鞠呆在一起的时间很长,习惯先去找他,一起上厕所,一起吃饭,晚上 一起打牌,玩游戏,聊天。他们的床离得很近,小鞠翻个身就能碰到他。有一次他把手晾在床边,小鞠好奇地捧起来,仔细观察。为什么要纹这个,他问。随便纹的,珂说。小鞠的呼吸热热的,喷在他的掌心上。透过手指缝隙,他看到小鞠睁大的眼睛,天真的嘴唇。他想到师父所说关于他的比喻,那小鞠,他思考着,小鞠就是一扇窗。不是人打开了窗,而是窗打开了眼睛。


一直都有预感,不如说从开始就知道做好心理准备,他们随时都会分开。这不是他在意的地方。逃跑那天,除开纷杂的思绪,也松了一口气,要是现在退赛,那结局会不会好看一点。但命运是这样的,它不是搭积木,是本来就存在的地基,就算倒塌,也会顺着它的引力而落。后来如他所料。溺水的人被捞了出来,将死未死,水往身子逆流,堵得说不出话,只能低着头,好歹在水流出的时候,能喘一口气。过了那晚,不知怎么,就活过来了。


事情好像都在顺着好的方向发展,虽然很累,但比以前积极了,选管也这么说。其实前期才是他自主选择的结果,后来,拆对,又组队,总感觉是外力在推着走,并非他不愿意,不如说这样更好,不用他多想。别人交给他什么,让他做什么,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。有时候他赌气地想,小鞠不需要我,那我也同样不需要他啊。想着想着,又把脑袋埋到膝盖里,心抽泣了一下。看到外界的评论,很多人拿各种的理由来谴责他们,但是,他心想,大家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。他们就像鱼,被翻来覆去地翻炒,那是死的。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插足我和他的生命?啊,珂迟钝地发觉了,把他和小鞠绑在一起,成为整体的时候,他却非常懂得如何爱“我们”。


和小鞠不是太常见到,总是在舞台灯光下才能看清他的脸,打鼓打得脸皱皱的,累得合不上嘴,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。珂边看,边想笑。他是明白自己的,看到小鞠,就只想要想着那些开心的事。反正他也知道,不开心的事小鞠不爱谈,留到自己在夜晚时想起来,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。他喜欢在忧郁之下入睡的滋味,像下雨一样。其实我们都懂,但就只有我们之间懂,珂这么想。他和小鞠之间,重点从来不是拆队,是都觉得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,就开始辜负彼此,一直欠缺着,于是空白越来越多,直到他们分开。很多事情早在夏天结束之前就结束了,我们那么年轻,夏天哪里追得上。


3


咔嚓,咔嚓。可以笑一个吗,嗯,换个姿势吧,好。往右边,对,OK,好了。赵珂从高脚凳上下来,挪到一边,让队员过去拍。工作人员递上来一杯咖啡,他小声说了句,谢谢。喝了几口,凉得肚子疼。他躺到躺椅上,身子瘫着,抬头看着天花板。没睡多少,疲惫感涌上来,但睡不着,在这种地方,他也睡不下去。老实说,太多人了,都很忙碌,做着他不了解的事,挺陌生的,也让他心生厌烦。大家很客气,说起话来,有种无法消除的生疏。工作多啊,他昨晚还跟妈妈打电话,有钱赚呀,谁不喜欢。妈妈,你开心吗,如果你开心,我就开心。


门口突然变嘈杂,鞠翼铭和沈钲博打闹着进来,廖俊涛在后面慢慢走。今天拍团体概念照,接着他们队的顺序。赵珂看了一会儿,沈钲博把鞠翼铭按倒在沙发上,拳头握起来,要揍。鞠翼铭边笑边求饶,大声得全棚的人都听见。这下更睡不了啦,赵珂想,愉快地坐起来,想把剩下半杯咖啡喝完。廖俊涛先拍,工作人员说,小鞠,你先在赵珂旁边坐一会吧。他旁边还有张空椅子,赵珂侧过头才看见,抬起头,鞠翼铭朝他走过来,笑容已经没了,刚刚工作人员又交代了什么,没怎么听懂,一副茫然的神情。


鞠翼铭坐下,赵珂下意识把咖啡递过去,喝吗,他问。就只剩几口,也不好再收回来,尴尬了几秒,鞠翼铭嗯一声,接了过去。你拍多久了,他问。不是很长时间,赵珂说,就半个小时吧,等会还有团体照要拍。主要是,早上还拍了一个广告,他顿了一下,没再说下去。那岂不是没睡,鞠翼铭问。赵珂点了点头。不累吗,鞠翼铭把咖啡还给他,你喝,要不然等下睡着了。还好吧,赵珂抿着嘴笑了笑。


鞠翼铭躺下来,两手交叠到后脑勺,发着呆。赵珂偏过头,去看远处,廖俊涛靠着沙发,对镜头摆姿势,表情很平静。涛哥不是给他什么,而是拉着他往前走而已,他心想。断断续续想着小鞠的这段时间里,他觉得,小鞠不同自己,而是可以称得上一个自我的人,想要的都是他给自己的。想着想着,棚里的灯光炽白的,亮得眼睛疼,闭了闭眼睛,感觉有点窒息,涣散,体内变成真空,气被一点一点地抽了出去。睡会吧,小鞠忽然出声。赵珂往左低头,小鞠的眼睛亮亮的,特别精神。听说你睡了一天一夜,他说。小鞠嘿嘿笑了一下,对啊,所以我现在用不着睡了。要不你等下再拍,那个团体照,我跟他们说,把我的顺序调前。赵珂迟疑了一下,可是,太多人了,现在我也睡不着。不是,鞠翼铭说,你是没真正睡进去。他突然把自己外套脱了下来。这样呗,你拿去盖,暗一点,就能睡着了。赵珂不知道说什么,哦了一声,接过外套。鞠翼铭站起来,跑去跟工作人员说。赵珂痴痴地看着他。鞠翼铭解释好一会,才回头,跟他比了一个OK。 可能嘴笨吧,他慢吞吞地躺下,心想。


外套是针织的,在黑暗中,筛下点点的光,不算刺眼,显得温馨。赵珂一眨不眨地往外看,从缝隙中,看见蓝色在眼前轻轻晃动着,停一下,又挪开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色。小鞠今天的裤子是蓝色的,他心想,闭上眼睛。模模糊糊地,想起家里的那只铁桶,每次黑夜降临,水面上浮起黯淡的星,突然很想家。好像有人在一旁做采访,他听见小鞠嘘了一声,轻声说,珂在休息。采访者道了个歉,问他,是不是要换个地方。小鞠说,不用,不是有那个,收音的吗,这儿我不熟,也不知道哪里有空地给你采。困意越来越浓,短暂地眯了会儿,又醒过来,意识朦胧着。这是最后一个问题,采访者说,你的愿望是什么,不合实际的也行。不合实际,鞠翼铭好像笑了笑,那很多啊,希望我能飞,能随时离开这里。赵珂牵动了下嘴角。鞠翼铭又说,还有,就是,希望我能永远年轻呗,行吗。


再醒过来时,附近一直响着沙沙声。赵珂掀开一点外套,把眼睛露出去。小鞠在旁边换衣服。他刚拍完,觉得热,想换回自己的衣服,一脱下来,最里面是一件白色背心,特别老土那种。沈钲博刚好瞧见,大笑出声。鞠翼铭茫然地抬起头,不是,有啥好笑的啊。沈钲博一笑,大家都开始笑了,全场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。笑什么,鞠翼铭困惑地说,你们是没看过背心吗,咱家都这么穿。赵珂捂在外套里,笑得脸都涨红了。鞠翼铭,他笑着说,你腋下下面有个破洞。大家笑得更厉害了。把外套还我吧,既然醒了,鞠翼铭讪讪地说。赵珂递过去,还笑着,突然听见旁边咔嚓一声,扭过头去,李润祺拿相机对着他拍。真好,李润祺说,这个笑。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笑呢。





我们鞠珂好起来了,我也好起来了(^ 。 <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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